美国语言政策的规划和实施，和其他政策的规划和实施情况一样，都有相关法规的支撑。虽然它不像中国有一部专门的语言文字法，但涉及语言政策的条文并不少见，只是散见于或容纳于相关法规，它们也起到了调整和规划美国社会语言生活的作用。

本文对美国语言政策和立法及其实施作了初步描述，以洛杉矶领区覆盖的南加州、亚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和夏威夷州为主，涉及以下四个方面：１）学校教学语言的立法，２）用于医疗服务的语言立法，３）用于选举的语言立法，和４）外语发展战略的立法，希望能对中国的语言政策和立法起到参考作用。

一、学校教学语言的立法

在年6月的选举日,加州的公民投票以61%赞成、39%反对通过了号议案。该法案规定，对于母语不是英语、且英语水平低下的儿童，所有公立学校一律使用英语浸入式教学，所有课程基本上都用英语进行,但可以用较慢的速度教。浸入式教育从儿童入学时开始,一般为期一年,然后直接过渡到正常的全英语班级接受主流教育。家长有权为子女申请豁免权,即让子女仍旧接受传统的双语教育,但只有符合一定的条件才能得到批准,如必须在10岁以上,且有特殊教育的需要。

尽管加州的大多数教育界人士对号法案持怀疑和抵制态度,当时的克林顿总统也反对号法案,但是这一法案得到了大多数移民家长们的拥护,加州英语水平低下的儿童约有万,号法案实施前有1/3接受双语教育,法案实施后,接受双语教育的人数降到11%。

那么,这次教育改革的效果如何呢?几年来多次测验的结果表明英语浸入班学生的考试分数有显著提高。例如,实施号法案后7个月,全州英语浸入班各年级学生的考试分数平均提高了20%。从至年,全州最受号法案影响的2至6年级学生的平均阅读成绩提高了35个百分等级,数学成绩提高了43个百分等级,语言成绩提高了32个百分等级,拼写成绩提高了44个百分等级。在号法案实施3年后,全州浸入班中有31%的学生阅读考试成绩高于全国常模的中值,而在实施法案前,这部分学生中只有18%的人高于全国常模的中值,相比之下,那些仍接受双语教育的学生这几年的阅读成绩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前后都只有13%的学生阅读考分高于全国常模的中值。

从学区的成绩对比中可以更清楚地看出英语浸入式教育的优越性。例如,加州的欧申赛德(Oceanside)学区从年秋季实行新法案,老师们完全用英语上课,只是在学生遇到概念困难时才偶尔讲点西班牙语。两年后,全学区的考试成绩大幅度提高。年,二年级英语水平低下的学生的平均阅读成绩处于全国常模的第12百分等级,而年上升到了全国常模的第32百分等级,数学成绩也从原来的第18百分等级上升到了第47百分等级。

反之,在一些拒绝全英语浸入式并仍旧坚持传统双语教育的学区,移民学生的成绩则停滞不前。例如,圣何塞(SanJose)学区由于先前有联邦法院下达的用西班牙语进行教学的命令,该学区不受号法案的约束。该区二年级学生的阅读和语言成绩在年处于全国常模的第20百分等级,年仍处于第20百分等级。再如,圣安娜(SantaAna)学区常被教育界人士看作是双语教育的模范。在至年期间,该区二年级的阅读和语言课的平均成绩分别从位于全国常模的第17和第16百分等级上升到第22百分等级。虽然也有一些提高,但上升幅度比英语浸入班要小得多。

但是,对于加州移民学生考试成绩的提高,人们的看法还不尽一致。例如,斯坦福大学和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研究显示,近年来不光是接受英语浸入教育学生的考试成绩提高了,接受双语教育的学生的成绩也有所提高。因为近年来,加州还进行了一系列其他教育改革项目,特别是花费了40亿美元的巨资进行了小班化改革。因此,很难把其他改革的效果和英语浸入项目的效果分开。不过,有些分析表明小班化只能使学生的成绩提高大约2%至3%,促使拉美裔移民儿童考试成绩提高的主要原因应当是双语教育改革。所以,大多数人认为加州的双语教育改革是成功的,至少可以肯定这次改革对拉美裔移民儿童的学习成绩没有带来负面影响。因此,完全英语浸入式教育至少可以作为教育英语水平低下的儿童一种有效的教育方式。

加州的双语教育改革对美国各地,特别是对有较多拉美移民的州影响很大,领导加州改革的软件企业家温兹在全国各地宣传加州改革的成功,并不断地为其他州策划类似的改革。在加州号法案通过两年后,温兹又一手领导和策划了亚利桑那州的双语教育改革。年11月,亚利桑那州公民投票表决号议案,该议案和加州号法令类似,也是用为期一年的完全英语浸入教育取代传统的双语教育。但是号议案比号法令还要严厉一些:和号法令一样,号议案也允许家长为子女申请豁免权,但条件更苛刻,家长要填写很长的申请表,并写字的短文说明为什么他的孩子能从传统的双语教育中受益。同时,对不执行号法案的有关人员惩处更加严厉,如发现教师或行政人员违反法案,要给以解雇5年的处罚。年11月的公民投票以63%赞成(37%反对)通过了号议案,并于年7月1日生效。号法案使亚利桑那州2/3接受传统双语教育的儿童转入了结构化英语浸入班。

年11月5日,类似加州和亚利桑那州的以英语浸入式取代传统双语教育的议案分别在马萨诸塞州和科罗拉多州进行公民投票表决。马萨诸塞州的议案叫“2号问题”,表决前已按法律规定征求了10万多人签名附议。科罗拉多州的议案叫“号修正案”,表决前也已按法律规定征求了8万多人签名附议。

马萨诸塞州的议案投票结果是70%的人赞成,30%的人反对,议案顺利通过。这一结果出乎人们意料,因为马萨诸塞州是民主党控制的地盘,民主党倾向于支持双语教育。同时,马萨诸塞州在30多年前曾是美国第一个通过双语教育立法的州。马萨诸塞州现有英语水平低下的儿童4.9万,其中约60%接受传统双语教育,根据新法,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将转入为期一年的英语浸入班。

科罗拉多州的“号修正案”的投票结果是44%赞成,56%反对,议案被否决。有些分析家认为这一结局是由于双语教育支持者的大力宣传起了作用。就在公民投票表决前一个月,反对“号修正案”的团体得到了一个学生家长万美元的捐赠,因而做了大量的广告宣传。

显然，双语教育与英语教育的争议还将长期存在。二者的不同在于，前者并不排斥后者存在，而后者却排斥前者存在。就美国作为移民国家的发展历史来看，为了将不断增长的新移民纳入主流文化，将他们转化为有助于美国发展的劳动大军的一部分，美国政府一直在探索如何对移民子女施教问题。

双语教育是一种从建国初期就存在的教育形式。年，美国联邦政府出台《双语教育法》，对双语教育在解决移民子女向主流文化过渡中的作用给予肯定。此后，尽管关于双语教育的争议一直不断，甚至在年以加州为首的几个州通过了反对双语教育的号提案后，许多拥有大量移民学生的学校和教师仍一直使用双语教育模式授课。年布什政府的《英语习得、语言提高和学业成就法》给学区选择符合学生需要的教学方法的自由。奥巴马政府公开承诺继续资助双语教育。移民双语教育继续在美国承担着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使命。

二、用于医疗服务的语言立法在洛杉矶领区，母语非英语的少数族裔和外来移民人数众多，接受医疗服务等日常活动也需要语言协助。

据《侨报》报道，少数族裔人口的增长，给洛杉矶郡的公共医疗系统带来了巨大的挑战。据统计近一半的亚裔不能流利使用英文，看病时无法和医生交流互动。南加州亚太法律中心最近公布的报告显示，洛杉矶郡至少有18万华人（占当地华人总数的1/2强）、万少数族裔因不谙英语而无法获得正常的医疗服务。65岁以上的华裔老人85%都有语言问题。在华裔集中的圣盖博谷地区，这个比例还要高。

4年，加州通过SB法案，要求医疗机构必须向不讲英文的病人提供母语协助。此法案要求医疗机构最迟在8年中旬为病人提供语言服务，对不合规定的医疗机构的处罚将从9年开始。根据新法案，病人的主要医疗文件如账单和药方都要提供母语文本；非主要医疗文件，如果病人要求，医疗机构也应在21天之内向病人提供母语文本。另外，在病人看诊和致电咨询时，都必须有语言服务。

6年2月14日，加州医疗管理局(DMHC)推出了“医疗母语辅助计划”，规定从7年7月开始，加州医疗机构必须提供非英语的语言辅助，让移民看病时得到母语的协助。这项计划所指的“语言协助”包括，医疗机构的正式通知、信件、医疗保险机构的福利、折扣、权益等，都必须以顾客的母语作出解释。熟悉医疗法律的民权律师DoreenaWong指出，“经过和洛杉矶郡的多年交涉，我们看到郡政府在执行法律规定方面终于迈出了第一步，还希望郡政府在提供医疗语言服务方面更进一步。

7年洛杉矶郡雇佣9名全职医疗翻译并安装“可视医疗翻译系统”，该技术使用可视远程会议技术，使得病人在看诊时可以得到翻译服务。目前这种服务已经在4医院实施。

三、用于选举的语言立法

为了让所有的合法选民顺利参加选举，美国政府也制定相关法规，为少数族裔提供选举时的语言协助。

美国司法部年7月5日宣布，已与加利福尼亚州阿拉梅达郡管理部门达成和解协议。根据和解协议，在选举过程中，阿拉梅达郡须向辖区内不能熟练掌握英语的华裔和拉丁裔选民提供全面的语言支持服务。

这些服务包括：散发汉语及西班牙语选举材料；选举日当天派遣英汉或英西双语人员前往投票站为选民提供服务；所有投票站的汉语及西班牙语引导标识置于与英语引导标识同等显著的位置。美国司法部民权司的助理司法部长托马斯·佩雷斯说，这一协议旨在确保阿拉梅达郡华裔及拉丁裔选民有效参与选举。

此前，司法部起诉阿拉梅达郡选举监管部门，称其未能向辖区内的华裔及拉丁裔选民提供相应的语言帮助，违反了《选举权法》。根据该法，如果某少数族裔人口在某一地区总人口中达到一定比例，则当地管理部门有义务在选举过程中向这些选民提供相应的语言帮助和支持。司法部指责阿拉梅达郡选举有关部门在选举中没有安排足够的双语工作人员向华裔和拉丁裔选民提供帮助。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公布的最新数据，年阿拉梅达郡总人口约万，其中包括华裔在内的亚裔人口占26.1％，拉丁裔人口占22.5％。

这里，我们可以结合历史进一步了解一下以上事件发生的背景。美国在年制定了《选举权法》，关于少数族裔的语言权利有关的语言权力，现在列于经修正后的美国法典第42篇第20章第I-B节第aa-1a款。该法条认为，由于各种程序和做法，一些地方实际上将使用不同语言的少数族裔排除在选举之外。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教育不平等造成少数族裔文盲率较高，投票率低。为了保证贯彻执行宪法第14和第15修正案，有必要消除这些歧视，禁止那些带来选举歧视的做法，以及采取其他的补救措施。

该法条规定，基于每5年一次的美国社区人口调查或其他普查数据，如果1）某州或行政区域选举适龄人口的5%以上为使用同一种语言的少数民族裔，而且只有有限的英语能力；2）某州或行政区域选举适龄人口中有1万人以上为使用同一种语言的少数民族裔，而且只有有限的英语能力；3）某州或行政区域包含某个印第安保留地的全部或部分，其中印第安人或阿拉斯加土著居民选举适龄人口的5%以上使用同一种语言，而且只有有限的英语能力；以上3类地区操该语言的少数族群的文盲率（也就是上文说的英语能力有限，标准是没有完成小学5年教育）高于全国平均数，则该州或行政区域在选举过程中必须提供包括选票在内的该少数民族裔文字材料和语言服务。如果某个符合上述条件的民族裔没有书面文字，则政府则需要提供口语译服务。目前，该法条所说的“语言少数民族裔”或“语言少数群体”只包括美国印第安人、亚裔美国人、阿拉斯加土著居民或者西班牙语系这几类少数族裔或群体。

因为有了这一条法律，美国人口普查局就多了一项任务：每次人口普查和5年一次的社区调查，都要对全国各州和各个自行选举官员的行政区划的上述少数民族裔的人数及英语语言能力做出统计，将那些符合该项法律规定的州和行政区划以及涉及的语种列表发布。同时美国联邦司法部的民权局也多了一项任务：一旦人口普查局的数据发布，就要以它为依据，调查这些州和行政区划在过去的选举中是否执行了双语规定。如果是这次普查新增的案例，就要向该地行政长官和选举官员提出警告，要求他们遵守联邦法律，在今后的选举中提供双语文字材料和语言服务；如果该州或行政区划以往就属于应该执行双语选举的地区，但是实际上没有执行，司法部就有义务将该地区告上联邦法院。这次加州的阿拉米达郡就属于后者。

司法部民权局在这次起诉阿拉米达郡的诉状中指出，该郡自从年人口普查局发布报告以来，就一直是属于需要在选举当中执行双语服务的行政单位。据人口普查局的数据，年该郡,位华裔居民，占全郡人口的7.6%。其中18岁以上的有62,人，占全郡选民总数的6.9%，这当中有28,人英语能力有限，占华裔选民的45.5%。而当年全国的文盲率是4.6%。以后在5-9年的5年社区采样调查结果，发现华裔居民的比例还在提高。年司法部就提醒阿拉米达郡要执行联邦选举法，在年还为此起诉过该郡，但是该郡后来执行选举法的双语服务规定不够彻底。经司法部核查，该郡在选举时未能招募足够的中英双语工作人员到投票站协助英语不好的华裔选民投票，未能将某些选举材料翻译成中文并及时散发，这些都构成违法。为此司法部要求法庭强制阿拉米达郡选举书记官和郡议会执行该项法律。

四、外语发展战略的立法鉴于美国人的外语能力明显低于其它国家，美国通过立法制定其外语发展战略，提高其国民的外语能力。美国《高等教育法》明确规定,要资助以外语和地区研究为重点的项目，包括“国家资源中心”、“外语与区域研究团队”（FLAS）、“语言资源中心”和“本科国际学习和外语”项目。

“国家资源中心”项目资助高校的外语特别是非常用外语的教学、地区和国际研究、相关的课程资料开发。“国家资源中心”设在高校，或者由美国高校申请在海外设立。“外语与区域研究团队”项目致力于发展现代外语、地区或国际研究的专业知识与人力资源，建设满足国家需要的国际专家人才库，资助进行外语、地区或国际研究的研究生。“外语与区域研究团队”通常与“国家资源中心”项目一同开展，四年一轮，由高校向教育部申请，两者经费分派预算一般同时公布。“语言资源中心”是国家语言资源的一部分，致力于完善美国的外语教学能力。“本科国际学习和外语”项目着力于强化和完善本科教育中的国际研究、为外语教学提供资金。

以语言资源中心(LRCs)为例，《高等教育法》“国际教育计划”规定，由政府拨款，在大学和研究机构建立语言资源中心。年，美国第一批3家国立语言资源中心分别在乔治敦大学、夏威夷大学和加州州立圣地亚哥大学成立。经过20年发展，美国目前已拥有15个由政府拨款资助的国立语言资源中心，形成了集语言研究和语言资源开发、外语人才培养和外语教学与技能培训于一体，覆盖全球主要区域通用语言的外语教育资源网络。这些国立语言资源中心相互分工协作，致力于开发外语教学资源，提供外语教师专业培训机会，开展第二语言学习研究，以及记录、抢救和保护少数族群语言。

领区内的夏威夷大学马诺阿分校(UHM)国立外语资源中心，是首批3个国立资源中心之一。该中心针对东亚、东南亚和太平洋地区的语言，开展一系列的语言教学研究以及语言资源抢救、保护和利用工作。如:为中小学校没有开课的语种编写教材，开发多媒体教学资源;编写专门用途的语言教材和辅导资料;开设网络外语课堂和语言测试课程；建立语料库，研发软件工具等等。

值得注意的是，该中心还开展为少数民族培训本族语记录人才的工作，创办了专业期刊《语言记录与保存》。这是全球唯一一份反映语言记录和保存学科理论和应用实践的学术刊物，对于当代全球濒危语言的抢救和保护工作，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价值。

作者简介

陈卫恒，博士，北京语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语言学会会员，曾担任中国驻美国洛杉矶总领事馆一秘衔教育领事等职。研究方向为音系学和历史语言学，代表著作《音节与意义暨音系与词汇化、语法化、主观化的关联：豫北方言变音的理论研究》（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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